的解释吗?”周继鄂的上身大幅度前倾,眼神像鹰爪一样抓着阿宁。
阿宁毫不畏惧,轻蔑地迎着周继鄂的眼神,嘴角挂着冷笑:“哼哼……至于李局长为啥要帮我,解释权只能归他了。但是,他借给我的钱是怎么来的我可不知道啊!荆轲刺秦王,士为知己者死!一切皆有可能啊!呵呵……”
周继鄂也冷笑起来:“哼哼……好,那咱们就走着瞧,反正时间有的是。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什么都不承认。现在办案重证据、轻口供,只要证据确凿,零口供也可以定你的罪。看看吧,没有异议就签上字。”说完,他将短短的两页笔录纸从铁栏空隙递给阿宁。
阿宁仔细审阅每一个字,确认无误后,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回到监舍,黑涛关切地问:“咋样?”
“还那样。”阿宁无所畏惧地一边洗手一边说。
“能捕不?”黑涛问。
“不好说。”
“现在办案很正规,刑事拘留期是三十七天。在三十七个工作日内,侦察员必须拿出嫌疑人犯罪的证据,检察院才会批准逮捕。如果三十七天之内拿不出嫌疑人的犯罪证据,将不予逮捕,立即释放。”
黑涛振振有词。
阿宁一边擦手一边凝神思考,如果警方在三十七天之内拿不到自己的犯罪证据,岂不是要无罪释放?
希望如朝阳般冉冉升起,阿宁抬头望向放风场上面的窗子,碧空一丝云都没有,蓝得非常彻底。他憋了憋嘴唇,浅浅地点点头,将雪白的毛巾规整地挂在线绳上,向大铺的后面走去……
一只脚刚踏上铺板,监门外突然有人喊:“张宁,律师会见。“
阿宁急忙回头,正撞上黑涛赞许的目光:“兄弟,家里人跟得够紧的啊!进来才几个小时,律师就到了,够快!呵呵……”
和黑涛击了一下掌,阿宁匆匆戴上辅警递进来的手铐,哈腰出门。
北岗看守所的会见室和提审室也是通用的,阿宁这回进的是另外一间。
一进门,他就看见了安律师那张极具城府的脸。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
“安律师……”阿宁抑制着激动。
“怎么样?我来的够快吧?呵呵……”安律师投给阿宁一个鼓励的眼神。
“您怎么知道我被押解回来了?”阿宁坐在铁椅子上,眼放精光望着安律师。
“三天前我就到滨城了,施小姐和您的亲属每天都到办案单位去询问,今天早上得知您回来了,我们马上办理了相关手续,而且又在本市为您聘请了一位知名律师。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征律师事务所王千胜律师。”
阿宁急忙欠起身,恭敬地冲中年大背头行了个礼:“王律师您好。”
“嗯,施慧女士委托我做您的辩护律师。这是她的身份证复印件,如果你没有异议,请在委托书上签字。”
王千胜大律师左手抚弄了一下油光铮亮的大背头,右手将施慧的身份证复印件和一张打印纸从铁栏缝隙递给阿宁。
又见到施慧那张黑白照片,阿宁的心头涌起了一股浓烈的热浪。他的眼圈瞬间湿润了,嘴唇有些发颤,抓笔的右手抖了两下才握牢。
“别急,施小姐和您的家人就在外面。”安律师面带微笑。
一听这话,阿宁顿时眼眶发热,他下意识地仰起头,看到的是提审室灰白的墙面,他环顾左右,除了铁栏、铁门,仍是灰白的墙。是啊,施慧就在外面,老妈也在外面,姐姐也在外面,亲人和爱人都在外面。但外面和里面如同隔着百万光年的距离,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监牢对于亲人和爱人而言,是无限遥远的,有时远的只隔一堵墙。
对施慧,阿宁只是想念,但对亲人,除了想念还有一种耻辱感,因为亲人伴随他成长,伴随他经历心酸荣辱,这次入狱,又是众多耻辱中一次新的耻辱。
他抹了一下眼睛,在委托书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颤抖着声音问安律师:“施小姐还好吧?”
“她很好,请您不必挂念,大家会想尽一切办法,全力以赴打好这场官司的。您一定不要灰心,不要气馁,振作精神面对挑战!”安律师握了握拳头。
“嗯!”阿宁咬紧牙关给自己鼓劲儿。
“把具体情况跟我详细说说,下午回去我到办案单位阅卷。”王千胜律师又捋了捋大背头,口气十分傲慢。
阿宁皱了皱眉头,这个王千胜律师给了他一种不好的感觉。往往这种行事傲慢的人,实则外强中干,全是表面文章,一点真本事都没有,坏事大多都坏在这种人身上。
但这个王律师毕竟是施慧和家人为了方便打官司在当地请的本土律师,自己怎么也不能怠慢。于是,阿宁言简意赅地说:“我和李坤是朋友,他借给我两千多万元钱做生意。但办案人说他的钱是骗来的,因为有一部分赃款流到了我手里,所以怀疑我与李坤是同谋,与他一起参与了诈骗。就是这么回事。”
“你承认了吗?”王千胜问。
“没做过我怎么会承认?”
“那就好,李坤会指认你吗?”
“这……不好说,反正我没参与过诈骗。”阿宁犹豫着回答。
王千胜非常平淡地看着阿宁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现在打官司,凭的是确凿的实证。如果证据不充分,必须遵照疑罪从无政策。只要你确实没参与诈骗,那么,警方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是无法向检察机关申请逮捕令的,你明白吗?”说完,他非常有深意地与阿宁对视。
阿宁微皱眉头,在王千胜的眼神里搜寻着他所传递的信息。
这时,安律师说话了:“张宁,王律师在滨城法律界工作了多年,我们之所以委托他为您辩护,看重的就是他在滨城法律界的人脉。只要您坚持自己无罪的口供,在警方不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和王律师会坚决要求检察院作出不予批捕的决定。顶多您在这里被拘押三十七天,最终会取保候审。”
安律师说完,眼神谦和地看着王千胜,连嘴角的微笑都做出了虚心请教的姿态。
王千胜看了一眼安律师,点了点头,傲慢地撇着嘴角,轻松自如地点着钢笔说:“只要你没参与诈骗,借多少钱都是正常借贷,大不了变成民事纠纷,涉及不到犯罪。公安局和检察院我去搞定,消停待着吧,过几天就能办取保候审。”
大包大揽地说完,王千胜拿起文件夹在大理石案面上顿了顿,扭头瞅了一眼安律师,有些不耐烦地说:“走吧!就这样,小事一桩。”说完,他把文件夹往挎包里一装,站起身就要迈步。
安律师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阿宁,*言又止。
阿宁轻皱眉头,他见惯了那种说话大包大揽、做事躲躲闪闪的嘴脸。这种人都一个德行,人前夸下海口,人后不如猪狗。一种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在安律师*转身时,他飞快地投过去一个不放心的眼神。
安律师会意地点了点头,同时递给阿宁一个让他放心的表情,意思是他自有分寸。
这次阿宁看清了,原来,提审室门侧有一个按钮,预审员或律师离开时,随手一按,审讯室的门头灯就亮了,走廊里执勤的辅警就会过来提人收监。
回到监舍,阿宁的心里乱极了,他不住地仰头望向监栏外的那一抹蓝天。此时,施慧和亲人们就在这几堵厚实的监墙外面,那几颗与自己紧密交织的心就跳动在不远处。几分钟后,她们的目光将会随着车轮的转动,一刻不离地锁定在关押自己的这栋灰色建筑上。从此之后,被囚禁的不单单是自己这具*体,同时,还有施慧和所有亲人们的牵挂。阿宁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模糊了,他靠在行李垛上,用运动衫捂住了脸……
犯人们都盘腿面向监门上方的墙壁,那台26英寸平角电视机里播放的是一部抗战连续剧,英勇的八路军战士将日本鬼子的指挥官击毙在太行山上,膏药旗也被炮弹炸得断成几截……
黑涛十分理解阿宁此刻的心情,他没有絮絮叨叨地盘问,而是双手抱着肩膀站在两面板铺中间的过道里,看着电视剧说:“该!小日本鬼子都他妈该死!”
阿宁正在难过,监栏上方的扩音喇叭响了,放的是大街小巷正流行的《最炫民族风》。音乐覆盖了电视连续剧的声音,两面板铺上的二十多个犯人都站起身。这时候,监舍后面与监门相对应的放风场的铁门开了,是总控室统一操控的电子门。犯人们陆续进到放风场里,贴着墙根一个挨着一个地转圈。
除了黑涛之外,另一面板铺上靠行李垛的两个人也站起来进了放风场。黑涛按了一下阿宁的肩膀,劝慰道:“兄弟,放风了,出去溜达溜达。别让大伙小看啦!哪屋都有几个跑铜的(判死刑),咱还不至于死吧!”
阿宁隔着运动服使劲揉了揉眼睛,尽量将眼角擦干,讪笑了一下说:“唉!刚进来,还没接受现实,能不能折在这儿还两说着。走,出去。”
说完,他穿上拖鞋,随黑涛进了放风场。
放风场的面积比监舍小了一些,正南面墙上两米高的地方是一扇大窗。里侧被铁网严严实实地罩住,让人有种插翅难逃的感觉。犯人们井然有序地贴墙跟绕着圈,其中有两个穿着灰色马甲的犯人,脚脖上砸着十八斤的铁镣,一条细绳穿过铁环拽在手上,每迈一步,都哗啦哗啦作响,好像地狱里的风铃。
阿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心中的悲伤顺着眼光向外流淌。犯人们依次从他面前走过,他们的侧脸上,同样地流淌着悲伤。当那两个戴着脚镣的犯人走过他面前时,他与他们的对望中看到的却是羡慕和无奈。
阿宁的眼光突然化作了同情,无论这两个死囚怎样危害了社会、怎样危害了他人,到了自己即将变成被处以极刑的死囚时,他们同样是受害者。受谁所害?无法说得清。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制度,也许是魔鬼,也许是神灵……
相比之下,自己是幸运的,再怎么不测,也不至于判死刑吧!
正在惆怅之际,黑涛紧贴可以避开监控镜头的墙角,小声喊:“兄弟,过来抽一口。”
阿宁侧脸一看,一股淡淡的烟雾从黑涛布满胡茬的嘴角喷出,他两指间夹着半截燃烧的烟头,冲自己一再招手。
香烟是惆怅时的调节剂,阿宁瞟了一眼监控器,蹭了过去。
猛吸了两口之后,阿宁将烟头传给经黑涛示意又凑过来的一个人。这个人也是盘铺时可以靠行李垛的,五十开外,一脸麻子。
麻子吸了两口,又将差一点就燃到过滤嘴的烟头递给另一个靠行李垛的人。
这个人比较年轻,也就三十出头,是个婴儿肥。
阿宁以为那两个带镣子的死刑犯能“挂个屁”,结果烟头在婴儿肥的嘴里都裹出了焦油味儿,最后婴儿肥将烧焦的过滤嘴用一小块手纸包得严严实实,扔进了下水道。
放风时间是半个小时,喇叭里又响起音乐时,犯人们依次回到监舍,上铺坐在原先的位置。放风场的铁门自动闭合,“咔嚓”一声,统一上锁。
阿宁靠在行李垛上,侧头仔细瞅了瞅蒙着行李垛的白单。白单一尘不染,洗得雪白,散发着洗涤液的芳香。
刚坐下不一会儿,辅警和穿着灰色马甲的杂工推着平板车来到监门前,辅警手里拿着一张单据念道:“张宁,被褥一套,可乐、鲜奶各一箱,洗漱用品一套,生活费一万元。”
阿宁下铺来到监门前签字,存物品和生活费的单据落款上都是施慧的名字,很漂亮的碳素字。
阿宁的心脏*动了两下,嘴角也有了轻微的蠕动。在收件人一栏签上自己名字时,他特意用拇指肚紧按了一下“施慧”两个字。
辅警和杂工推着小平板车渐渐走远,又小又粗的轮胎碾压瓷砖地面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了,阿宁依然手把监栏站在原地。右手按过施慧名字的手指肚还在凝聚热量,仿佛它刚刚触摸到了施慧那温热的面庞,仿佛那两个黑色的碳素字是一道符咒,当你触摸到它的时候,名字的主人就会被烙在你手上,钻进你的肌肤,钻进你的心里……
如果不是总控室的民警在监控画面上看到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不得不用扩音器喊他上铺,阿宁不知要手把监栏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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