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里,离医院近,离顾魏和医生爹的医院也近,再多一个护工,也方便照顾。与父母商议后,我们又过上了三代同堂的日子。
拆了右眼的纱布,终于不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了,我很兴奋,顾魏泼凉水:“医生说了,禁止用眼。”书、手机、平板电脑通通没收。
我:“不带这样的啊……”
周末,顾魏把阁楼上奶奶的钢琴清理出来,请人校了音,把我往琴凳上一放:“呐,弹吧。”
我:“……”
不给看谱子,我本身也没有什么功底,只能弹些简单的曲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红莓花儿开》《三套车》,这些留在我记忆深处的苏联小调,让我想起去世的爷爷,这些曲调勾勒出他们曾经那段烽火岁月里所有几乎可以称得上柔情的东西。他们的青年时期似乎泛着老照片一样旧旧的黄色,中年时期又转为黑白跌宕起伏,终于归为平和,有了孙辈承欢膝下,却在我们还不够懂事的时候就早早离开,终究是没享到我们的福。不可否认,我对顾魏爷爷的亲切与喜爱,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已经无法参与自己爷爷的人生。
午后,躺椅晃动起来,轧在木地板上发出极细小的声响,爷爷听我弹琴。
奶奶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弹琴,顾魏和顾肖到了能学琴的年纪她买了这架钢琴,但是两兄弟都因为方便携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小提琴。我想到自己小时候,被林老师抱上琴凳,却总是在他一转身就跳下来,后来选乐器,原因也是“钢琴那么大,不好带啊,小的可以背着走”。世界上所有的爱都是为了相聚,而父母的爱却是为了分离,如今谁也不知道当时奶奶听到兄弟两人的理由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弹完一曲,房间里静悄悄的。
我转过头,爷爷睡着了。给他加了毯子,我轻轻地退出房间。
希望他做个好梦。
赌局
7月9号凌晨,我醒来,顾魏已经坐在床尾,电视开着静音,德国对巴西半决赛。
我:“开赛了吗?”
“双方队员正在入场。”顾魏把声音稍稍调大,突然扭过头来,妖娆一笑,“咱们来赌一把吧。”
我立刻:“我赌德国!”
顾魏笑:“不赌输赢,赌赢几个球。”
我刚醒,脑子不大清醒,随口说了一句“3个球”,说完立刻后悔应该说1或者2。
顾魏随意道:“那我就6吧。”(他真的这么说的。)
难得顾先生主动求输,我就主动盖了一个戳:“说话算话。”
顾魏:“嗯。赌什么?”
我只觉得6个球的概率实在太低,不可能,于是说:“输的答应赢的一个要求。”
德国进第一个球的时候,我们都很惊讶。
德国进第二个球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的。
德国进第三个球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时间,不应该这么快啊。
德国进第四个球的时候,我完全蒙了。
德国进第五个球的时候,顾魏转过头,对着我笑得极其阴森……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我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祈祷巴西赶快进球。
最后,德国7:1巴西……
我立刻闭上眼睛装睡。顾魏关了电视,掀开被子躺进来:“睡什么睡,太阳都出来了。”
我拒绝和他对话,老天爷为了让他赢,已经丧失原则了……
我一整天都躲着顾魏走,他要笑不笑的样子,天知道会想出什么来要求我兑现。
但是顾先生耐性好啊,慢条斯理地跟着我。于是我就跟着爷爷……
爷爷:“你们俩怎么了?”
我作无事状:“我们俩没怎么啊。”
顾魏笑:“我们好得很。”
躲到晚上,躲不了了,不能不睡觉啊,于是主动出击:“你——你怎么就开了一个6呢,多危险啊,你就不怕我——”
顾魏很淡定:“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想想,对啊,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啊!于是作豪爽状:“说吧,赌赢了想要什么?”
顾魏:“你这次眼睛出问题和用眼过度有很大关系,你的视力也下降了。”
我:“啊?”怎么跳到这儿了?
顾魏拉过我正准备伸向平板的手:“乖乖等拆线,不准玩手机电脑,这两天不准看书,控制工作强度,以后要用眼的时候先跟我打申请。”
我看着他:“你这是一个要求吗?”分明是一堆……
顾魏:“愿赌服输。谁让我赢了?”
我:“你耍赖……”
六月从表姐那里听说舅外婆和舅妈都生病之后,就一直想着法儿跟我们视频。
“舅舅,舅妈呢?”
“舅妈在想事情。”
“我能看看舅妈吗?”
“舅妈现在形象不大好。”
“我可以看一下舅妈吗?”
“舅妈现在看不见你,她还蒙着纱布。”
“那我可以看一下舅妈吗?”
“……”
小朋友执着起来的力量是很强大的,顾魏把手机放在我面前:“打个招呼。”
我:“嗨,六月。”
六月:“舅妈,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嗯,长了点儿不好的东西,就开刀拿出来了。”
六月:“是舅舅开的刀吗?”
我:“舅舅不会在眼睛上开刀,只会在肚子上开刀。”
顾魏:“……”
如果说三代同堂是一种欢喜,那么四代同堂就是一个惊喜了。
周末,姑姑、姑父、表姐、安德烈、六月、糯米,举家来到x市。我当时只拆了右眼的纱布,不过六月毫不在意我独眼龙的形象,抱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刚松开六月——
表姐:“来,还有这个。”放到了我怀里。
糯米仰着头,嘴巴微微张着,看着我左眼的纱布,认真地“啊啊”了两声,就要伸手来够。我下意识地握住他肉嘟嘟的小手,小家伙一点儿也不认生,握住我的食指和我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吐了个泡泡。
当年六月出场让我惊艳了一把,这回糯米出场,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软软的小卷毛、条纹的连体服,萌得简直不能再萌。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照片里,这回软乎乎地在怀里,我开心地看向顾魏:“太可爱了。”
顾魏:“我早跟你说过我们家基因好。”
表姐换了拖鞋,接过糯米往地上一放:“爬去吧。”
糯米就撅着包着纸尿布的小屁股,慢悠悠地开始爬。爬了一圈,到我身边一只手抓着我的裤子攀上我的膝盖,另一只手扶着沙发,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我一笑,露出粉嘟嘟的牙龈和一颗憨憨的乳牙,晃了两下,重心不稳地趴到我怀里,我一把抱住——哎,幸福来得太突然……
六月抱着糯米的画面应该是我今年看到的最美好的画面了。
我对表姐感慨:“你们的品控真好,个个精品。”
表姐哈哈一笑:“放心,顾魏的品控能力也很好。”
我:“……”
晚上,六月和我们睡。时隔一年,我们又亲热地躺在了一张床上。刚洗过澡,左眼的纱布也被顾魏揭开准备重新上药,线没拆还是有点儿恐怖的。
六月坐在旁边憋了一天,终于伸手摸摸我的脸:“舅妈,你疼不疼呀?”
我:“已经不疼啦。”
六月站起来:“你这个眼睛能看见我吗?”
我:“唉,看不清呀。”
六月凑近一点儿:“能看清了吗?”
我笑:“唉,还是有点儿看不清呀。”
六月的脸快贴到我的脸上:“能看清了吗?”
我:“唔,这下是真的看不清了。”离得太近了。
顾魏剪好医用胶带从卫生间出来,六月就扭过头:“舅舅,舅妈看不清我了。你能把舅妈治好吗?”她对顾魏有一种超越信任感的崇拜。
顾魏:“能啊,你听话一点儿,我就把舅妈治好。”
六月:“我一直很听话啊。”
顾魏从善如流:“那明天舅妈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六月在我怀里醒来,摸摸我的脸:“舅妈,你能看清我吗?”
我作恍然状:“啊,你长大了好多啊。”
六月凑近:“我的鼻子、眼睛,还有嘴巴都能看清吗?”
我笑:“我可以数你的眼睫毛。”
六月开心地亲了我一下,滑下床往外跑:“舅舅,舅妈眼睛好了!”
孩子的世界总是很单纯的。
顾魏带我去拆线,六月也跟着去。远远地看了一眼,缩到了顾魏身后。
拆完线上了药,我去抱六月,她想看又不敢看,我笑了笑,戴上太阳镜遮住眼睛:“好啦。”
回家的路上,坐在我旁边的六月一直盯着我看,想了想,伸出手犹犹豫豫地摘掉我的太阳镜。刚拆线眼睑还是肿的,估计不怎么美观,因为六月眼睛眨巴眨巴眨巴,眼泪滚了下来。
我立刻凑到安全座椅旁边,抱了抱她:“唔,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到家后六月去看糯米,我轻声对顾魏说:“刚才六月哭了。”
顾魏:“嗯,毕竟还小。”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她对我感情这么深。”这是实话。我和六月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所以看到六月掉眼泪的那一刻,我可以说是有些意外的。
顾魏笑道:“怎么会不深?从小我就给她洗脑。”
当年六月第一次见到我。
顾魏问她:“doyoulikehertobe舅妈?”
六月:“uchasiloveyou.kissyou,em
aceyou,takecareofyou,doeverythggoodforyou.”
六月点头。
顾魏:“andyoue.”
我疑惑:“她那时候那么小,听得明白吗?”
顾魏:“我说得那么直白!挑的都是她听得懂的词。”
我:“……”
顾魏笑:“她知道对你要像对我一样好就行了。至于对我好,这是血缘本能,不用教。”
我:“……”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六月对我们的感情。
表姐一行本来打算看过我们之后,就顺道从x市前往英国,安德烈的父母邀请他们一家前去做客。但是到了临行前一天,六月突然不肯走了:“我要留在这里陪舅妈和太姥爷。”
安德烈花了一天的时间说服女儿,全然无效。
要不是顾魏一脸“我也很意外”的表情,我都要怀疑是他诱导六月留下来的,我相信他有这个实力……
去送机那天,我对安德烈感到抱歉,却又不知道怎样表达歉意才合适,只能承诺月底一定亲自把六月送回z市。
安德烈:“伊丽莎白,过来。”
安德烈很少叫她的英文名,六月果然乖乖地走到父亲面前。
“每天和我们通一个电话。在这里要听长辈的话,要照顾生病中的人……”
挥手告别的时候,六月哭了,没出声,光掉眼泪。
晚上顾魏回到家。我的心情莫名地有点儿惆怅:“六月真的留下来了。”
“嗯,留下就留下吧。”顾魏想想,笑了笑,“挺好,这下有人帮我监督你玩手机和电脑了。”
我一惊:“真的是你拐六月留下的?!”
“没有。是她自己决定留在我们身边的。安德烈的父母上个月到的z市,她陪了他们一个月,所以她觉得我们现在比她的爷爷奶奶更需要她。”顾魏安慰我,“小孩子虽然小,但是很多事,她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安德烈在这方面还是很开明的。”
我看着他:“如果以后你的女儿不愿意回x市,而要留在法兰克福陪林之仁,你能像安德烈这么开明吗?”
顾魏笑不出来了……
啧!男人都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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