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鹊儿悬停在她散乱的白间发,喙尖轻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嗒!”当皂角水正顺着沟溪流过她皲裂的脚踝,一滴混着剑煞的冰水坠入捣衣凹石槽。老宫女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她佯装俯身搓洗衣物,布满茧子的掌心却精准扣住了蓝尾鹊投下的冰晶。
那枚极寒结晶在她体温中缓缓融化,显露出用如丝剑气勾勒的密文。
……
同样漫长的夜里,依旧回响着哭祭声的骊陵府内,在前夜的那个堆放着诸多典籍的书房中,吕思澈默默地站在了过去他侍立的位置处,摸着冰冷的灵犀玉符,目光投向已然空荡的主君椅座,心中不禁怅惘。
就目前而言,他效仿本家先辈扶持秦先帝即位之举,斥重资投入到对骊陵君这名楚质子上的策略,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甚至为了灭口,还不得不为主君之死,添加了一把最关键的火。
“哗啦——”夜风卷起半开的绢帛,惊醒了陷入回忆的谋士。他俯身拾起散落的简牍,目光扫过其上“将败者,失其佐也”、“利尽而交疏”的墨迹,嘴角牵起自嘲的弧度。
九载经营,他用尽祖传的扶龙之术,将半数家财化作骊陵君府中豢养的死士、朝堂串联的密信、列国游说的车驾,却不料这位楚朝皇子的器量,竟连老秦帝十之一二都未及。
似吕思澈这等身兼主要出资人与核心幕僚的角色,事无巨细地替主君管控整个府邸与无数明里暗里的业务,自然并不会多少看重骊陵君真实的德行操守,只需对方在外人能演出个翩翩君子、塑造合适政治形象即可。
但要说他心中最为忌讳的,却莫过于“君上”近期流露出“过河拆桥”的品性,在外来重压下果断跟曾立过功绩的门客切割,毫无感情般将其作为弃子,忠诚和努力在绝对的实力和利益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自那时起,吕思澈便已明白,骊陵君终究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政客,无论他是忘了在自己面前掩饰这种令人齿寒的凉薄本性,还是他早就做好了事后清算自己这批人的准备,都说明了他的不成熟和缺乏远见。
所以,在今晨看见府内最“忠诚”的钟证被徐福随手重创,而骊陵君却只能唯唯诺诺,事后要求把钟证杀了之后,吕思澈最终下定了决心,选择从此次失败的投资中抽身,同时尽可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和未来。
“君上,莫怪我心狠。”吕思澈低声呢喃:“在这乱世之中,我不过是为了吕氏的存续。”他抬眼望向窗外,天色深沉,却不知哪里才是未来的方向。骊陵君已死,他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大秦的朝堂依旧波谲云诡,元武和郑袖的手段层出不穷,可巴山剑场的残部依旧隐于暗中,他明白,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新的依靠,或者重新布局。
正当吕思澈陷入沉思之际,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也让他的思绪戛然而止,本命剑骤凝于掌心之间:“谁?”
“是我,夜枭。”门后的人慢悠悠地说道:“吕先生,夜露浸骨,不如喝上一杯暖酒?顺便聊一聊,齐境某位大夫处寄养的质子遗孤?”
……
巫山群峰如铁戟般刺破夜空,十二条湍急涧流在峡谷间嘶吼奔涌。
这座天堑自古便是大军禁区,唯有商队的铜铃能在峭壁间凿出的马道上回响。
此刻镇守巫山关的八百秦军身披玄铁札甲,内衬的柘黄绵衣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自元武三年阳山郡失守后,这座距寒谷关六十余里的关隘,便成了大秦南境最后的铁闸。
它所用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城墙:山两侧梁的豁口处,五丈宽的包铁栅木与山岩熔铸相接,顶部弩台如同巨兽獠牙般探出;山脊低矮处延伸出七里石墙,箭垛间架设的十六具长风重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子夜更五,关城角楼的青铜望斗突然震颤。当值弩手抹去眉间凝霜,瞳孔骤然收缩:楚境方向的层云间,数十点幽蓝光斑正逆着朔风飘移。
他猛拽拉响狼牙铃,城头霎时炸开七道紫焰。
这些特制的磷火信号弹,被发射出后就像拉长的烛火,遇风一吹便如无数紫红色的萤火虫一般散开,往上漫天飞舞——这正是《烽燧令》记载中的最高级夜警。
整座巫山关顿时沸腾如鼎:“丙字号弩机仰角两刻!”“戍卫三队上西侧马面墙!”
传令声在瓮城甬道里碰撞出金属颤音,值更尉校紧攥令旗,盯着计时的沙漏,汗珠在铁甲领口晕开冰花——从紫萤升空到第一波箭雨倾泻,必须在百息内完成阵列变换。
戍守都尉赤着脚冲出寝所时,望楼上的重弩已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盘声,三百张望山的神臂弩齐刷刷指向远方天际。最先示警的前哨营帐内,五个戍卒正疯狂转动着黄铜方位仪:“未申位,相距约……”
常年应对地面威胁的秦军从未设想过空中来敌,西翼八架床弩在慌乱中仅抬升到三十度角便仓促击发,三棱透甲箭簇在寒风中撕开尖啸,可当它们离弦的瞬间,所有人才惊觉估算错了高度。
楚人飞鸢群此刻已完全显现,翼展逾五丈的铁骨蒙皮巨物排成楔形阵列,高度竟超出弩箭最大射程七成有余。第一轮齐射的鸣镝在距离鸢群千丈外便力竭下坠,徒劳地插进巫山北麓的坚土。
“抛物轨迹修正完毕!”
弩手飞速旋动青铜规尺,筹备着第二轮远射,可未等他们扣下悬刀,三千张桑皮纸已如雪片倾泻而下。最前方的巨鸢腹部篆刻着斗大楚篆,金漆勾出的凤首徽记刺得人眼眶生疼。
落在箭楼顶的传单尚带松烟墨香,在触地瞬间被霜气洇开,上面赫然写着:
“大楚司寇府昭告秦邦书——尔等遣死士三百二十七人于十月丙子夜焚我工坊武库、刺我重臣皇嗣,此等鬼蜮伎俩徒令天下耻笑……”
“夫天地有纲,人伦存序……昔者鹿山之盟犹在耳,尔竟背弃血誓若弃敝履……今遣天鸢传檄,限旬日内赔付黄金十二万镒,绢三百万匹。逾期则九霄雷火降于长陵,勿谓言之不预也!”
关城戍将攥着传单的指节咯咯作响,纸片边角的金色凤纹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
东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那些投完檄文的飞鸢正借助晨间上升气流迅速爬升,隐入了层云重雾深处。六十里外寒谷关的狼烟尚未燃起,而巫山奔腾的恶水声中,似乎混进了商队铜铃以外的响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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