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威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爵士,容我再为您梳理一遍局势的微妙之处。毕竟达拉莫伯爵的措辞如同他喝醉后的书法般难以辨认。”
亚瑟从布莱克威尔的话语中察觉出了不对头:“休特大尉的消息传回来了?戴维·厄克特爵士还活着?”
布莱克威尔就像是嗓子眼儿里卡了块石头似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我想,比起戴维爵士的健康问题,您或许更应该担心达拉莫伯爵的健康问题。”
他从公文包夹层抽出一张盖着使馆印戳的信纸,省去了前面达拉莫伯爵对于亚瑟办事得力的赞许,直接从最精彩的部分开始念起:“厄克特这疯子在高加索干的事,比拜伦勋爵在希腊的冒险危险十倍!他不仅说服切尔克斯部落推举他当军事顾问,还在第比利斯的黑市印了两万份传单,上面用俄语写着‘沙皇的绞索套不住自由之喉’……”
房间里烟雾升腾,亚瑟把烟斗嘬的直冒火星子:“看来我们的戴维爵士这是把外交部《境外行为守则》当厕纸用了。”
“更糟的是,他还派人给《泰晤士报》寄了十一篇匿名通讯。”布莱克威尔展开那份从高加索带出的、泛着羊皮腥味的信笺:“我实在不敢想象这篇《论哥萨克骑兵裤裆与专制统治的相似性》要是落到舰队街的手上,他们会给外交部整出来什么样的大新闻。”
亚瑟接过那篇稿子,仅仅只是一眼,便已经深深为戴维·厄克特爵士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叹服。
《论哥萨克骑兵裤裆与专制统治的相似性》
诸位可曾注意过莫斯科街头巡逻的哥萨克骑兵?
当这些长须武士跨坐在顿河矮种马上,其猩红马裤前部隆起的弧度,恰似克里姆林宫穹顶在涅瓦河面投下的倒影。
今日我将以解剖学般的严谨,向文明世界的读者揭示一个惊人发现:俄国专制政体的全部奥秘,正藏匿于哥萨克人的裤裆之中。
对比普鲁士骑兵的直筒马裤与法国龙骑兵的蕾丝短裤,我们可以清晰认识到,尼古拉一世陛下对胯部曲线的执着绝非偶然。
当1825年十二月党人在宫廷广场高呼宪法时,他们真正触怒沙皇的,或许是叛军指挥官特鲁别茨科伊公爵那不合规制的裤线。据宫廷裁缝记录——陛下曾用镶钻手杖猛戳侍从官送来的叛乱者服饰图样,并咆哮道:“松垮的裤裆比松垮的忠诚更危险!”
为了详细讨论这一问题,我将从四个部分对此进行分析。
一、紧绷的权力美学
……
二、遮蔽与暴露的二律背反
……
三、织物里的暴政密码
……
四、从服装史看暴君心理学
……
结语:解开专制主义马裤,释放俄罗斯自由!
亚瑟看见这份稿子,捏着下巴品味了良久,房间内的空气近乎于凝固。
布莱克威尔额头汗珠密布,他知道,爵士这回肯定已经愤怒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那是由于昨天达拉莫伯爵在使馆里已经暴怒过一回了,他为了这一篇文章足足诅咒了戴维爵士十多分钟。
“我说……”亚瑟忽然开口。
“爵士,您想骂就骂两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戴维爵士这事儿干的确实不体面,他居然敢拿这种砸大伙儿饭碗的文章来威胁外交部和使馆。”
“骂?我为什么要骂?”亚瑟颇为惋惜的审视着这篇文采斐然的文章:“真不愧是牛津的高材生,都快赶上伦敦大学古典文学系的专业程度了。对了,你刚才说戴维爵士已经打定主意把这东西发在《泰晤士报》上了?他考不考虑发给我们《英国佬》?”
“这……”布莱克威尔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您……您还真打算帮他发这篇文章啊?”
“开个玩笑。”壁炉突然迸发的火星惊飞了窗台上的寒鸦,亚瑟用银质拆信刀挑起一片果脯:“这文章的价格肯定不便宜,我们《英国佬》这种小门小户,可接不起这样的大单子。所以,这位浪漫主义战士给咱们开出了什么价码?”
“五十吨黑麦面粉,三百箱腌牛肉罐头。”秘书的钢笔在清单上划出刺耳声响:“两千支贝克式步枪配十万发弹药,还有外科手术器械和药物,他特别注明不要东印度公司的劣质货。还有两千套冬装,当然,全部要用苏格兰格子呢。如果咱们不答应,那么,很快那十一篇文章就会见报。”
“真贴心,还给俄国海关省去了检查标签的麻烦。”亚瑟用镀银拆信刀挑起火漆残片:“看来戴维爵士在山里待久了,已经进化出哥萨克式的幽默感。他难道没想过?只要我们往高加索运一箱羊毛袜,沙皇的密探就会把整艘船改成他们的棺材板?达拉莫伯爵对此是什么态度?”
布莱克威尔做了个吊死鬼翻白眼的表情:“伯爵阁下是在午餐时得知的消息,当时差点用鱼子酱勺捅穿信使的脖子。伯爵阁下的原话是:‘告诉亚瑟,哪怕要把厄克特塞进运尸车拉回来,也别让这杂种和《泰晤士报》记者同时出现在沙皇的望远镜里。’”
亚瑟踱步到结霜的凸窗前,莫斯科的街景像幅未干的铅笔画。运柴火的农奴正用冻僵的手捡拾散落的引火物,远处克里姆林宫的金顶在阴云下泛着病态的暗黄。
“休特大尉的密报上说什么了?”
布莱克威尔从靴筒抽出卷筒信:“您的猎犬确实嗅觉灵敏。理查德·休特乔装成鞑靼马贩混进了达吉斯坦伊玛目沙米勒的营地,他就是在那里见到了达乌德·贝伊,也就是戴维·厄克特爵士。据休特大尉所说,戴维爵士当时正裹着羊皮袍给当地山民讲授《大宪章》。更绝的是……”
他压低嗓音:“他还教会了切尔克斯人用硫酸和砂糖做炸药。”
亚瑟闻言呵了一声:“他是不是觉得他不这么干就显不出他从前还在法国念过军校?高加索的小拿破仑,多气派的名字,而且还是英国籍的。呵!可惜这样的朋友我已经有一个了,用不着再找个复制版。”
亚瑟拿起桌上的信函扔进壁炉里燃烬:“皇家邮政那边,达拉莫伯爵做安排了吗?”
“伯爵阁下已经写信给皇家邮政,要求他们审查近期所有发往舰队街的信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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