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柳霁尘突然捂着脑袋，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他的脑子里面突然涌进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记忆。

就跟于羡说的一样，他存在的时间，其实要比柳霁尘要久远的多，他经历重复的事情，比柳霁尘还要多。

柳霁尘在记忆里看到了魔灵域的大雪。

他的人生跟这个地方跟这场大雪，有着斩不断理不清的因缘。

柳霁尘那时候刚刚好斩杀完魔灵域的前域主，然后在他守护的区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少年。少年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像是美丽人偶一样的雪白脸蛋，快要被大雪淹没。

他看起来很安详。

如果柳霁尘不去理会他的话，他可能就会这样冷死。

说实话，柳霁尘有点怀疑，这个人会是妖魔。

在魔灵域安然无恙的，不可能会是普通人。

斩妖除魔。

柳霁尘举起承影剑，本能让他准备一剑刺穿这个小少年的心脏。

少年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静静睡着。

柳霁尘不忍心对一个小孩下手，于是他收起剑，转身离开。生死有命，随他去吧。

但是在这暴风雪中，如果没有人带走他，他注定是会死的。

柳霁尘这么想着，走了一段路，然后忍不住回头，走了回去。

当他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大雪已经将小少年的身体掩埋了一半。他的嘴唇冷到苍白，但是脸上的表情依旧静谧。

柳霁尘叹了一口气，随后，他弯下腰，将小少年抱在怀里。

妖气从四方涌现过来，魔灵域的妖魔大概是探查出来，杀死他们主人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所以来报仇了。柳霁尘来不及细想，立刻御剑离开，带着怀中的小孩。

柳霁尘生性严谨，他带着小孩去见他的师叔刘语容。

刘语容探查这个小孩的身体，一无所获，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小少年无处可去，但是他的资质太过于平凡，琼华重玄没有人愿意收留他。柳霁尘也不可以收留他，因为几月峰一个师父基本上只带一个徒弟，几月峰只要天才。

小少年的名字叫做于羡，他被琼华重玄的弟子送下山，然后送给一家没有小孩的夫妻收养。

不久后的一天，柳霁尘想要去看看于羡的情况，于是就在做完任务以后，顺路过去了。他一去到，就发现于羡被黄鼠狼妖精追杀。柳霁尘杀死了黄鼠狼妖精，救了于羡。

于羡抱着他，嚎啕大哭。

原来那就是收留他的那一对夫妻，收留小孩不过是想要吃掉罢了。

于羡被以为是至亲的人背叛，也知道自己不会被自柳霁尘接受，哭得撕心裂肺，然后又累得睡了过去。

柳霁尘没有办法，只好先把他带回几月峰。

于羡睡在柳霁尘的床上，睡了一夜。

柳霁尘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一夜。

他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要收于羡为徒弟。

“你资质平凡，可能需要日日夜夜不停修行，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才能追上其一二。”柳霁尘先跟他说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收你为徒。”

于羡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在他的面前跪下，“师尊，我愿意。”

这一声师尊，是那一位柳霁尘，死前最后听到的称呼。

就跟柳霁尘预见的一样，于羡资质平凡，起步又晚。在其他弟子已经可以使用多种法术，在挑选适合自己的修炼方法的时候，于羡还在练习如果控制自己的剑。

柳霁尘坐在凳子上，一边品茶，一边望着飘落的花朵。

可能几月峰到了他这一代，要考虑一下扩大规模了。比如说，收两个弟子之类的。

就在柳霁尘这么打算的时候，于羡一脸尘土，漂亮的脸蛋弄得肮肮脏脏地朝他跑来，“师尊！我可以控制住剑了！”他大声喊道。

于羡很少会用那么大的音量说法。

他长得讨人喜欢，但是性格可不怎么让人讨人喜欢。

他迟钝、慢热、认真得过分。

柳霁尘已经算是严肃认真，比起他，居然还相对开朗。

这样的于羡，现在看起来高兴得不得了。

这个小鬼，能力不怎么样，自尊心是真的强。如果他真的收了第二个徒弟的话，就是摆明了告诉他，他觉得他不行。

小鬼可能会一蹶不振。

柳霁尘叹气，然后看着在给自己展示控剑术的于羡。

他不想毁掉于羡。

当夜，柳霁尘去陈达夫的神位上上香。

他如果不想毁了于羡，那么可能就会毁掉几月峰多年来的名誉了。

在这里，他先跟师尊道歉。

你在天上好好的，这里的事情没有事就不要看了。

做了决定，柳霁尘一心一意培养于羡。

柳霁尘已经用尽心里教导他，于羡也确实按照自己的诺言，他比琼华重玄的任何一个弟子都要努力。

但是，这就是普通人之殇。

后面加入琼华重玄的弟子，修为都超过了他，不要说天才之流如方圆，是于羡不能触及的。

自尊心的于羡，在某一天夜里默默流眼泪。

柳霁尘跟他睡在一起，无奈叹气，然后放弃装傻充愣的行为，睁开眼睛，问他，“你又怎么了？”

于羡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问他，“师尊，我是让你丢脸了吗？”

今天，有一场基础的弟子比赛，是为试炼大会预热的，于羡输得一塌糊涂。

柳霁尘坐起来，他摸黑找到于羡，抱住他，重新躺回床上去，“没有，你做得很好。我知道你以后会更好，所以，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就气馁好吗？”最重要的是，他明天要早起，你赶紧给他睡觉，臭小鬼。

“嗯。”于羡乖乖躺在他的怀里。

试炼大会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于羡比起以前更加努力，有时候还会神神叨叨在一旁做什么计算题。

柳霁尘想，如果他资质平凡，但是脑子真的很聪明，说不定他看开了，打算不修仙，回山下考状元。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柳霁尘看向于羡的眼神有些欣慰。

于羡发现了柳霁尘一直在盯着自己，脸红了。

他是一个漂亮的小孩，脸蛋红润的时候，像是诱人咬一口的水蜜桃。

柳霁尘闭上眼睛，平心静气。

“师尊。”于羡跑到了柳霁尘的身边，拉住柳霁尘的衣袖。

柳霁尘露出慈爱的笑容，看着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小孩。

“我一定不会让师尊失望的。”他认真地做保证。

柳霁尘对于他的期望是，不要受伤就好。

但是他对着这张脸，实在是说不出那样的话，于是乎，他只好摸着于羡的脑袋，温柔地说，“师尊觉得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要小心。”

“第一科考的是笔试，没有什么好危险的。”于羡吐槽了。

柳霁尘被杠得心一梗。

笔试成绩出来，于羡考了第一名，甩来第二名一大截。

于羡因此被注意到。他不习惯旁人的注视，一直低下头，然后来到柳霁尘的身边。

柳霁尘搭着他的肩膀，说，“做得好。”

于羡仰头看他，眼睛闪闪发亮，脸蛋微红。

柳霁尘尽量学习自己的师尊陈达夫，当一个好师尊。从于羡的反应来看，他觉得自己做的不错。

有时候，柳霁尘会想，于羡究竟是天才还是庸才。

因为他的战术，他在试炼比赛的第二轮，继续拿到了第一名。

但是最后的对决，就不是头脑可以解决的了。

决赛是方圆对于羡，那一场比赛，撼动了在场的所有人。资质平平的于羡，在最后的关头爆发出了连他们几个峰主都承受不住的力量，然后以绝对的压制赢了方圆。

绝地反击。

但是事后，于羡就晕了过去。

他发烧了，之后身体出现异状，几天之内长大了好几岁。

醒来之后，柳霁尘本来想要严厉地批评他乱来，顺便想要审问他，你究竟是什么？

但是于羡醒来的第一句话，让柳霁尘无话可说。

于羡拉住柳霁尘的袖子，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就像是春天打的春蕾骨苞。“师尊，我是你的骄傲吗？”他问。

柳霁尘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用了邪魔外道之术了。

“你是。”柳霁尘仍是包容他。

当时，不排除柳霁尘因为美色而有点鬼迷心窍。

在于羡出事之前，柳霁尘的重心一直都是放在山下，为人民斩妖除魔。这一次以后，他把许多的心思跟时间都放在于羡的身上。

他害怕于羡走上歪路。

但是于羡的身上没有一丝邪修的气息。

试炼大会的那一场比赛，似乎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于羡修行的速度飞速增长，而且他的悟性高，一段时间以后，在他这个年纪，几乎没有敌手。

看着时间到了，柳霁尘送于羡下山去历练。

柳霁尘从前觉得，自己是天才，很有一种话本里面的主角命。

看到了于羡了以后，他才发现于羡才是话本里的主角。

他去历练，总能获得珍宝，而且遇到灾难以后，一定会克服而且法力增加。

如果柳霁尘没有预估错的话，于羡将会是几月峰创立以来，最厉害的一位弟子了。

除了修行，于羡还招桃花，他跟不少少女都有纠葛，尤其是他历练的同伴，一位叫做柳枝枝的同门弟子。

柳霁尘很欣慰，他的弟子可以独当一面了。

他可以……安心黑化了。

就在于羡离开柳霁尘的日子里，柳霁尘遭遇了很多的事情。

例如说，被文成睿针对。这是从小到大的事情，不稀奇。

然后，被陷害。连番几次的陷害，明知道真相的人都没有出来帮他。

例如，被设计。他们想要他背锅，还想要他不能出声，死着背锅。

暗恋的小师妹也不相信他，用作诱饵捕获他，还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了。

柳霁尘杀了很多人，然后推翻了文成睿，成为了琼华重玄的主人。

等于羡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他刚从一个其他大陆的地图出来。

于羡带头反抗柳霁尘，柳霁尘戳破了于羡灭世者的身份。

众人在魔灵域围剿于羡。

于羡遭遇了他当初遇到的事情，被相信的人背叛，然后入魔。

柳霁尘在他入魔之后，姗姗来迟。

于羡看着柳霁尘，心情复杂。然后，他抽出了那一把长生剑，柳霁尘赐给他的剑。

于羡把剑一掷，剑尖向下，插落进柳霁尘脚边的雪堆里面去。

他的动作坚决，眼神凶狠。

“柳霁尘，我今日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他说。

柳霁尘很难得能听到他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

紧接着，魔灵域域主归位，魔灵域驱除他们出去。

柳霁尘在离开之前，带走了长生剑。

人之一生，本来就是孤独的。

之后，柳霁尘在修真界胡作非为，他狠狠惩罚了背叛过自己的人，杀死了反抗自己的人。他还谋划了一场灾难，一场足以毁灭这个世界的阴谋。

就是在那个时候，柳霁尘跟所有人才发现，原来他才是预言中的灭世者。

而要杀死自己的人，就是救世主。

柳霁尘收到了于羡传来的决斗信。

他要当那个救世主。

决斗的地点定在了魔灵域，柳霁尘依言前去。

他心爱的弟子，从小养到大的可爱弟子。

柳霁尘去得很早，他从高处往下望，发现于羡也比说好的时间早出现。他在山下，一步步走上来。他依旧面无表情，漂亮到不像真实存在的脸庞，被风雪刮着。

柳霁尘觉得有点心疼。

在快要到山顶的时候，于羡看到了柳霁尘。他一愣，因为傻气，他漂亮的脸变得可爱起来。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柳霁尘会那么早来吧。

柳霁尘一首拎着酒壶，一手持着长生剑，他将长生剑扔给于羡，“我送给人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要回来。”

于羡从雪地里拔出长生剑，一步步走向他。

“哈哈，你来了？。”柳霁尘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可笑。“好久不见，我挚爱的弟子，人喊人打的大魔头，预言中的灭世者。”

“嗯，我来杀你了，按照你的愿望。”于羡语气淡淡。

“哈。”

两人默默对视。

在这样的气氛中，于羡先开口，“你罪不可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你，然后……”

“如果你能杀掉我，就把我的尸骨埋在你的后院吧。”柳霁尘曾经去过魔灵域找于羡，他挺喜欢他的后院的。“若我杀了你，我就散去你的魂魄，将你制作成练尸，一辈子为我所用。”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他半是开玩笑半是真挚说道。

于羡沉默。

柳霁尘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也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于羡小小声说。

柳霁尘的笑声停住了。

他望着挚爱的弟子，在想。

神啊，为什么我跟他会变成今天这模样？

我为什么要伤害，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要伤害的人。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柳霁尘喝下最后一口酒，将酒壶扔开。

决斗的时刻到了。

最后。

柳霁尘当然是战败死掉了。

于羡抱着他的尸体，跳下了悬崖。

在柳霁尘死的那一瞬间，于羡找回了自己身为纠错系统的记忆。

他带着柳霁尘来到了一个无人的新世界，他抱着柳霁尘，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后院，一片悬崖空地。到了春天，这里会长出绿草与花，是一片漂亮的地方。

于羡看向他，无情无欲的眼神有些变化。

一具尸体。

两具尸体。

三具尸体。

……

等于羡回过神的时候，这里已经堆满尸体了。

于羡仰头，看着雪飘落在自己的脸上。

他像是木头一样，站在一堆尸体的中间，动也不动。魔灵域的风雪很大，不一会儿就把他的脚给埋了。

于羡深吸一口气，随后蹲下去。

他趴在还温热的尸体上面，抱着柳霁尘的尸体，心满意足地笑了。“师尊，好大的雪啊。”

这里都是他的师尊，只是每一个都不会说话了。

魃纥在柳霁尘的脑海里，一直回放每一个柳霁尘被于羡杀死的场景。

柳霁尘确实被他折腾得每一根神经都在疼。

就在柳霁尘快要麻木的时候，他抓到了一个特殊的画面。

其中一个柳霁尘死的时候，抓住了于羡的衣服，“我爱你。”他如是说，情真意切。

于羡低头看他，一滴眼泪砸到了他的脸上。

宿命就此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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