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上,阿宁左右衡量,认为李坤不会耍什么花招。他不傻,如果对自己不利,就算把自己和石头都控制住,万一散布照片和录像的事早就安排给第三人了呢?他照样会身败名裂。所以,他不敢动歪心思。
纵然心里有了底,阿宁仍是十分谨慎。出租车到达李坤单位大门前时,他没让司机停车,而是让司机慢点开,他从车窗警觉地观察周遭的动静。
周日街上的行人不多,车辆也少,李坤单位门前冷冷清清,除了大玻璃门旁边站着的李坤,一个人都没有。
出租车不徐不疾地滑过装着低矮栅栏的大院,向前又开了近百米,阿宁让司机调头,从街对面又滑过大院。
公交车慢慢腾腾,仅比自行车快一点,偶尔经过的车辆都急匆匆各奔前方。周遭的情况没有一点风吹草动,甚至,人行道上步行的人都少得可怜。
出租车越过大院二百米后,阿宁让司机又调头往回开,假装找不见要去的地方。
此时,朝阳洒下的光芒令人神清气爽,不好的事情不应该在这时候发生。
当车子距离院门五十米左右的时候,阿宁装作恍然大悟地说:“哎呀,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师傅,你停车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就回来。”说完,他掏出一百元钱扔给司机。
司机将车子缓缓停在大院门口,阿宁从左右车窗和倒车镜扫了几眼,丝毫没发现不对的地方。他开门下车,快步走入院内,二十几步就来到玻璃楼门前,李坤拎着一个旅行包迎了过来。
阿宁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如果聚焦成形,简直就是一支装满火药的双筒猎枪。
李坤面无表情,目光里无笑无恨,无喜无悲,平静得让人局促不安。
两人对立五秒,阿宁伸手,李坤递包。阿宁转身,李坤也转身……
可是,二十几米的距离阿宁只走了一半,迎面从大门口进来两个穿夹克衫的男人,他都没看清两人是从哪里出来的,转眼就到了自己面前。阿宁立马警觉起来。
事实证明他的警觉太有必要了,还差两米远就擦肩而过时,先半步的大汉脸上假笑一闪,张口说:“哎?你不是小张吗?”
阿宁刚要开口,后半步的另一个大汉闪身冲过来,阿宁向后一退,身后赫然响起暴喝:“不许动!举起手来!不许动!”
趁阿宁回身一望之际,逼近的大汉死死钳住他的脖子,往怀里一带,腰部运力,打算侧摔。
阿宁本能地向前一躬身,把大汉的力气卸掉一半,就势一抢,大汉险些栽倒,踉跄着奔出好几步。这时,又过来七八双有力的大手扑到阿宁身上,脚下被人一抱,“扑通”一声,阿宁摔倒在地。
霎时,摁着他的手都移向了胳膊和大腿,他猛力扭动脖子,回眼一看,除了摁着自己的一群人之外,周围还有一圈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枪口都是双手平端,击发只在瞬间。
被擒的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阿宁被戴上背铐拉起来的时候,他一眼望见停在大院门口的出租车也被人包围,几只枪指着司机,司机惊恐地在驾驶室里举起双手。
“带走!”一个方脸的中年男人掖起手枪,发号施令。
至此,阿宁一声没吭。因为他的心里有种理所当然的沉静,这个被抓的场面冥冥之中似乎早就光临过他的记忆,以至让他不觉得那么突然、那么陌生。
就像那句老话一样:总绕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经常游走于法律边缘的人,被抓似乎是他们统一的归宿,如果最后不被抓,反而觉得有悖常理。
阿宁被一群便衣警察推着后脖颈押向从别处驶过来的警车时,他又是拼力扭头一瞥,有种不屈的力量促使他必须扭头看一下,他一定要看看,此时此刻李坤是个什么样子。
他看到了,李坤双手无力地下垂,浅色夹克衬的领口不均匀地敞开着,嘴角因颧骨*搐而形成了上翘的弧形。这个弧形是凄苦的,凄苦得很规则,以致使他那还算方正的脸有些反面角色的味道。
李坤的眼神是阿宁这奋力一瞥的焦点,果然不失所望,阿宁看到那双眼里的凄苦比嘴角更甚十倍,无奈和惋惜将这双一直用慈善掩盖敏税的眼睛灌得无丝无缝,仿佛被警察抹肩拢背的不是阿宁,而是他自己。
接下来,阿宁被推搡进警车的后座,由两名膀大腰圆的便衣裹挟着。他没有任何的慌乱,从警车后视镜里,他看到自己搭乘的出租车也被一起“带”走了。
刑警队离案发地不远,拐过四个街口,再拐过一片废弃的厂房,在一片破旧的居民楼口,挂着一块匾:高房区大案三中队。
抓捕阿宁出动了二十多名警力,声势堪称浩大。被拽下警车时,阿宁向左右瞟了两眼,他看到掉了墙皮的楼角搭建了一间逼仄灰暗的铁皮屋,一个袒胸露臂的男人正在喂一条掉了半身灰毛的癞皮狗,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拎着手里的脸盆和铝制饭盒向这边翘首张望。
看他如此镇静,带头那个方脸男人嘟哝一句:“一看就是屡教不改的滚刀肉。”
就在进楼口的瞬间,阿宁看见颓丧的李坤从后跟上来的一辆车里下来。
阿宁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他弄不懂李坤此举是怎么想的?是什么高深的想法让他选上了这条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歧路?
刑警队的室内只比普通民居多了几张办公桌,其余装饰都是家居模样,而且是女主人比较懒散的家居模样。
阿宁被带到一间套房的客厅,一张掉了漆的铁椅子摆在靠墙的位置,他自觉地坐上去之后,方脸便衣把他的双手都扣在铁环里,说了面对面的第一句话:“先待一会儿吧!平静平静,一会儿我们再唠。”
阿宁没有吱声,淡定地点了一下头。
“抽烟吗?”方脸坐在了铺着玻璃台面的办公桌上,悠荡着短粗的腿。
阿宁点了点头。
方脸拿过阿宁的夹包,掏出了里面的软中华,自嘲地赞叹:“看,我们这些当差的不逢年过节难得抽上这么好的烟。借你的光,来,都抽一支。”
方脸说完,递一支烟叼在阿宁嘴上,然后又发给屋子里负责看押的几个便衣每人一支。
几个年龄与阿宁相仿的便衣警察相互点火微笑,完胜而归的兴奋还没消退。方脸摁着打火机,先给阿宁点上,然后才将跳跃的火苗转向自己。
阿宁刚用牙齿咬着过滤嘴吐出第一口烟,就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胖子陪着李坤穿堂而过,进了里间。
在烟雾缭绕中,他和李坤对上了眼神。
蓦地,阿宁一愣,他撞见的眼神里没有怨恨和奚落,而是一种理解和劝慰的柔和。甚至,在眼神收尾时,阿宁读到的是:你行的,你肯定明白。
这是一种战友之间的默契和心照不宣啊!犯罪分子和被害人之间出现这种眼神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吧!
看阿宁发呆,方脸用眼神瞥退左右。大家散了之后,他打开阿宁左手的锁环,拧开一瓶矿泉水摆在铁椅子的横面上,毫无敌意地说:“喝口水,一看你就不是艮瓜,一会儿我们慢慢聊。我是大案三队的中队长,叫袁让。今天抓你,我们全员出动。对了,你哥们石磊也到案了,稍后就能押这儿来。”
阿宁并不惊奇,这次引蛇出洞显然是李坤配合警方设下的圈套,石头和自己应该早在警方的控制范围内了,自己被抓,石头肯定没跑。
关键是,李坤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呢?令人费解。
阿宁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小口,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已经很干燥了。
袁让又坐了一会儿之后,接了个电话:“喂?到了?好啊!押到地下室,铐好喽,我亲自审。好。”
放下手机,袁让向阿宁一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到齐了,呵呵……”
阿宁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位中队长,觉得他的言谈举止中带着一股与自己似曾相识的热情,又带着少许对自己的尊重。阿宁仔细琢磨着其中的奥妙,百思不得其解。
但不管怎样,人家是警,自己是匪,人家再礼貌都改变不了自己被囚的事实,这个时候就别做白日梦了。于是,阿宁眉头微皱,淡定地说:“别难为我哥们儿,他啥也不知道。”
“呵呵,到我们这儿,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秉公执法的。具体什么情况得审完才知道。”
“如果你是条汉子,就别坑我哥们儿,他真的啥也不知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肯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阿宁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向袁让传递可以“沟通”的意思。
“好办!放心吧!待会儿聊。呵呵……”袁让给了阿宁一个可以合作的眼神,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表面上是这样。
袁让即将走到门口时,还特意又回头给了阿宁一个稍安勿躁、一切他都了然于胸的眼神。
阿宁有些茫然,他眯了眯眼睛,把事情会向好处发展的念头压了下去。
趁屋里没人,他扭头从装着铁栏杆的窗子向外望去。颓败的居民楼后面更是破烂不堪,去年枯死的蒿草还在新发的一片浅绿里滥竽充数,大半轴粗电缆上灰土斑斑,一只叫不出名字的灰色小鸟抖落羽毛的同时,与阿宁幽默地对望,歪头斜眼,似乎在嘲笑他的命运不济,被锁在那儿,遭到禁锢……
少顷,进来两个年轻的便衣刑警,坐在沙发上看押阿宁。他们的神态很木讷,大有不想攀谈之意,悠闲地看着报纸,发着短信。
两个小时过去了,阿宁的表情随着对问题的深思熟虑而愈加的阴郁。啥也不用说了,这次可是闯了大祸,一场不可避免的牢狱之灾已然来临。风花雪月的男欢女爱彻底消失了,光鲜荣耀的江湖小地位也彻底拜拜了,连亲人间的其乐融融也彻底与自己告别了。
仅仅两个多小时而已,阿宁的精神已经疲惫不堪,活像一个刚刚从战场上侥幸生还的战士般颓废。
也不知石头现在咋样了?阿宁的心正揪向石头,里间的门开了,胖警察颤着一身肥肉先迈步出门,手里握着几张笔录纸,后面跟着一脸复杂的李坤。他并没有快步出门,而是站住脚,刻意地与阿宁定定地对视,*言又止的眼神里向阿宁传递的仍然是:你行的,你肯定明白。
李坤的眼神还没挪开,阿宁就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他就像一个没经过排练的哑剧演员一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绞尽几亿个脑细胞,拼命想弄明白这个沦为被害人的李坤到底啥意思。
“走吧。”胖警察催促着李坤。
“嗯。”李坤答应一声之后,又使劲地看了看阿宁的眼睛。
阿宁几乎将整个瞳孔都缩小了若干倍,仍在不解之余。
李坤走了几分钟后,袁让进来了,手里拿着的应该是刚刚胖警察手中握着的那几张笔录。他冲两个年轻警员一努嘴:“开饭了,去吃吧!炖的排骨,晚上还安排啊!留点肚子。”说完,他又以*部倚桌、单腿着地的姿势坐在了阿宁对面。
两个小青年笑呵呵地附和几句,起身离开。
袁让把笔录往桌角一放,和蔼地冲阿宁说:“你那个哥们儿看着傻大黑粗的,倒挺有心眼儿,愣是一问三不知。嗯,粗中有细。行,你会用人。呵呵……”
袁让说完,眼角很随意地瞟了一下笔录。
阿宁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一些,面露欣慰。他当然明白,作为审讯人员,告诉自己这个信息是极不正常的,排除声东击西之外,几乎就是告诉自己:你同案不会胡说,官司你一个人打吧!这一点都有可能影响到犯罪嫌疑人的最终结局啊!他这是啥意思呢?费解之余,阿宁轻叹了一口气,也瞟了一眼笔录。
笔录大概只有五六张纸,是手写的,就在桌角,阿宁那只没被铐死的左手一伸,就能够到。
“呵呵,我那兄弟实在,就一个特点,听话。我和李坤之间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跟我去见过李坤,他还以为我是在要赌债呢!呵呵……”阿宁说完,很有深意地看着袁让的眼睛。
袁让毫不掩饰地微笑着,眼里露出心照不宣的柔光,相当随和地说:“对,干事儿就得用这样的人,换成我也会这么做的。我家也做生意,卖水果。但身边没一个信得过的,售货员连山竹都敢成箱偷。呵呵。”
“呵呵……”阿宁附和着笑了笑,于此,彼此传达的意思足够了。
“我也饿了,早晨为了抓你连早饭都没吃。我先去吃饭,吃完咱们就开始聊。”
袁让说完,放下轻轻摇晃的短腿,站在地板上。又瞟了一眼笔录,看了看阿宁,转身离开。
至此,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一上午,经过和李坤几次的对视、几次和袁让的试探**谈,阿宁疑云顿开,对方这是在暗示自己双方需要合作。当然,合作的前提肯定是对双方都有利,否则不能称之为合作,只能算胁迫。但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那样,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阿宁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快速地翻看笔录……
看了一半的时候,他恍然大悟。看完之后,他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李坤在笔录中篡改了整个事实。
他说自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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